俳句十七首——在漫漫荒漠,曙光也一样绚丽。 会有人知道。

存档灵魂:


【阿根廷】博尔赫斯 





黄昏和大山
对我说过些什么
我已经忘记。



漫漫的长夜
此刻只是变成了
一缕缕香气。



在天亮之前
那被我忘掉的梦
是真还是假?



琴弦已消寂。
悠扬乐声倾诉了
我心中感受。



园中的杏树
唤起了我的欣喜。
我联想到你。



在冥冥之中,
书籍、图片和钥匙
伴我生与死。



自从那一天,
我没有再移动过
枰上的棋子。



在漫漫荒漠,
曙光也一样绚丽。
会有人知道。



闲置的宝剑
梦着自己的战绩。
我另有所梦。



人已经死去。
胡须却毫不知晓。
指甲还在长。


十一


正是这只手
曾经抚摩过一次
你如丝秀发。


十二


在屋檐底下,
镜子照得出来的
只是那明月。


十三


在月光下面,
变得修长的影子
孤独而无伴。


十四


将息的火焰
或者流萤的闪亮
可是个王国?


十五


新月悬夜空。
在另外一处门口,
她也在凝望。


十六


啁啾起远处。
夜莺却并不知道
在把你安慰。


十七


那苍老的手
还在为了被忘却
把诗句书写。




摘自《天数》 




林之木  译




附录: 




《生命与诗歌的终极:关于博尔赫斯晚年的一组短诗》




【文】安清泉




这组俳句短诗是博尔赫斯晚年的作品。十七个小节各自独立又相互关联,整体诗意贯穿一致;诗歌意象和情感表达上是博尔赫斯的一贯风格,在这种特殊语言形式中又呈现出一种古老的东方意境;词句简洁,意义清晰,诗歌语言上可以说并不复杂过口语,但又不同于今天现代诗中常见的随意性的内心剖白和那种泥沙俱下生活流。这样的诗歌是无需太多解读的,在这里只是抄下来共同欣赏和分享,顺便交代下诗人的写作背景并附加一些诗歌观念上的探讨,也许对我们关于诗歌写作的进一步思考都有益处。 


博尔赫斯在他年轻时代就开始追求的“极端主义诗歌”中留下过这样的观点:“浓缩诗歌,只留下最基本的要素——比喻;舍弃无用的承启句,连接句和形容词;摈除一切浮艳矫饰、剖白心曲、状写环境、训诫说教和晦涩冷僻的文字;将两个和更多的形象合而为一,以扩大其启发驰骋联想的功能”。虽然博尔赫斯在晚年回忆中,对自己年轻时这种极端的追求表示过遗憾,我们通过对博尔赫斯各个时期作品的阅读,仍可以见到某些基本的观念一直贯穿在他一生的诗歌写作之中。 


当然,复杂化的诗意也可以展示出另一种美,博尔赫斯的作品中不时地会呈现迷宫般的神秘,“极端主义”的概念也不是他本人的发明,——这种所谓“极端”我想不妨理解为某种“有选择的极简”,在一种纯粹性的美学理想和终极诗歌的追求中对现实生活诸多元素的舍弃,——他希望自己由此去创作出更多“高于此时此地、摆脱了地方色彩和当时环境的诗篇”。实际上博尔赫斯诗歌并非完全反传统,而是更多地吸收了古典诗歌的有益经验,并且汲取了民间诗歌的丰富营养,晚年作品则在更为舒缓的语调中归于命运的沉思和灵魂的宁静。 


这种短诗在博尔赫斯众多的诗歌作品中并不常见,他更多采用传统十四行诗的形式和更为自由的诗体。这种偶尔的东方诗体的尝试也被他自己称为习作。不过从博尔赫斯很多作品中我们都可以见到他对于古老东方文化的向往和迷恋,那是个始终引会发他遐思的神秘世界,——诸如老虎的黄金和恒河的落日,以及古老中国的长城和宫殿的迷宫,——遥远的呼唤不时牵动他诗歌的心灵。 


这组诗收录于1981年出版的诗集《天数》,那时博尔赫斯已经是82岁高龄,他在大约10年前的一组《短歌》(诗集《老虎的金黄》1972年)中,曾经把这种日本的5-7音一句的俳句形式引入自己的诗歌语言,并自言:“天知道这些习作在东方人听起来会是一种什么效果”。对于一个已经失明了20余年的老人而言,在诗歌写作中尝试一种自己并不熟悉而且有着诸多限制的表达方式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但这首诗依然向我们呈现了一种超越生命的自然、深邃的诉说。


时间和命运是博尔赫斯一生写作的主题。在这组短诗中,诗人终于可以借助传统的东方诗歌形式来诉说自己对生存命运和内心情感的探索和最终理解。应该说林之木先生的译诗已经很好地完成了诗歌意义的还原和跨越语言界限的衔接。透过今天译文,这些超越时间的诗句在对于诗人来说永远陌生的汉语之中,仍然带给我们最深切的感动。 


博尔赫斯在56岁时就已经完全失去了视力,他生命最后十几年中(70-86岁)的诗歌写作,无论数量上还是作品的深度和艺术水准都完全超越了这之前所有诗歌的全部,确实是令我们难以想象的。一般来说,诗歌中充沛的情感和奇异的想象力都会随着诗人生命的老去渐趋衰竭,这是每个人进入中年写作之后必然会发生的。我们也曾感叹许多优秀诗人难免过早地结束了写作年龄,但晚年诗歌确实又是让人由衷向往的另一种风景。诗人们或许都在人生的某些时候模拟过晚年的语境,但那些却只是想象的黄昏。 


博尔赫斯在年轻时代的一篇文章中就曾经提到《圣经》为人类大致框定的生命界限是70岁,自己也曾通过但丁的《神曲》想象过中年以后的岁月是一片凄凉和恐慌,却依然通过写作创造出生命中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这种真正辉煌的晚年写作让我们不由得思考:诗歌的终极追求究竟是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的解答,我们依然只有想象,也许只有到了每个人临近生命终结的时候才能真正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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